无论是007电影里邦德特工满世界追凶，还是漫威电影里神盾局美国队长和九头蛇组织反派的混战，大片里对监听、间谍、背叛、盈利、伪善、战争、恐怖等等行为的描写和讲述，总是扣人心弦。

而故事，恰恰来源于真实的生活。

2月11日，《华盛顿邮报》记者Greg Miller，发表了一篇名为《The intelligence coup of the century世纪情报政变》的长篇调查文章，详细讲述了半世纪以来，美国中情局CIA与德国联邦情报局BND是如何共谋，利用瑞士CryptoAG安全通信设备公司，窃取全球超过120个国家的情报秘密。

更“骚”的操作还在这里：美德两国隐秘掌控的瑞士制加密设备，以高价卖出后，半世纪以来带来了超高的利润（中国和俄罗斯从未购买过）。到了2018年，CryptoAG和后来分解出来的公司，估值总和在5000万至7000万美元之间。

这场世纪情报政变，究竟是怎么发生的？

CryptoAG的创始人，是俄裔瑞典人，密码学家和发明家Boris Hagelin鲍里斯·黑哲林。他1892年在阿塞拜疆出生，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后，跟随父亲逃亡瑞典，又在1940年纳粹占领挪威后，自己逃到了美国。

黑哲林的父亲曾经为诺贝尔家族工作，也投资过瑞典发明家Arvid Gerhard Damm旗下的转子机械加密机Rotor machine公司。

人脉方面，上世纪30年代，黑哲林已经和被称为密码学教父，供职于美国陆军信号情报处的密码学家William Friedman威廉·弗里德曼成为了朋友。

这些先决条件，都为黑哲林自己的职业道路奠定了基础。

1940年逃往美国时，黑哲林带上了自己的M-209转子机械加密机和相关资料。尽管这种加密设备没有纳粹使用的恩尼格玛密码机Enigma machine安全精确，但方便可携带，还是自供能源，对于行军野外的部队来说，非常完美。

（上图M-209、下图恩尼格玛密码机）

手握技术，又认识军方的人，二战期间，黑哲林的CryptoAG公司和美国陆军签订了价值大约860万美元的合同，在纽约州雪城的打字机厂生产了大约14万件M-209加密机。

二战结束后，黑哲林带着滚滚的热钱回到瑞典，想要开设自己的工厂。与此同时，战时与美国军方建立的关系，也让他成了美国的终生效忠者。但美国却并没有对这个在二战期间为美国做了大贡献，在密码机世界里出了名，也挣了不少钱的黑哲林掉以轻心。

50年代初期，黑哲林更新换代了自己的密码机CX-52。朝鲜战争时期，苏联和中国的密码系统，也让美国的解码人员吃了瘪。

“黑哲林问题”和朝鲜战争让美国意识到失去了自己的情报通讯优势，于是很快找来黑哲林的朋友，前面提到的美国密码学教父的弗里德曼，开始和黑哲林谈条件：如果不想市场上全是CryptoAG的老机器M-209，让东西失去流通价值，那就只跟美国人做生意。

具体怎么做的？

1951年，弗里德曼出面，和已经把工厂搬到瑞士的黑哲林达成交易，公司最高端复杂的密码机，只能卖给美国认可的国家。而那些没有进入“白名单”的国家，只能买到老旧、易破解的机器。

作为销售补差，黑哲林每年会收到70万美元的赔偿。9年后，中情局和他更新了协议，出资85.5万美元，帮助其锁定了和其他国家的买卖合同。暗地支持黑哲林的中情局和美国国家安全局NSA，用CryptoAG“阻断”了别国可能接触到的前沿技术。

到了60年代中期，集成电路密码机开始流行，黑哲林的机械设备已经落伍。在此之前，美国没有强制干涉黑哲林的具体机器生产和研发，但随着新技术的出现，中情局和美国国家安全局，坐不住了。

美国的密码学家亲自上阵，给CryptoAG设计了新的电子密码机H-460。这等于说，美国人利用瑞士的公司，向别国销售了一批自己亲自研发的漏洞机器。以前是借刀杀人，这下，自己扛着刀下手。

在被窃取情报秘密的国家里，不仅仅有伊朗、利比亚、叙利亚、南美独裁者这样长期和美国不对付的对象，人们熟知的美国战略盟友，例如北约国家西班牙、希腊、土耳其、意大利，都进入了“被坑”的范围内。

时间来到70年代初，年过八旬的黑哲林，焦虑自己的接班问题，又不巧遇上儿子死于车祸。中情局和美国国家安全局也讨论了多年，是否买下CryptoAG的问题。

让他们最终下了决定的原因，是因为法国、西德，以及其他一些欧洲国家情报部门，已经开始觊觎CryptoAG。黑哲林先被法国情报部门接触，说要和西德情报局一起买下公司。因为多年的效忠，他把消息递给了中情局。法国出局。

到了1969年，西德和美国，因为苏联的关系打得火热，在华盛顿的西德大使馆内达成协议，并在1970年，于慕尼黑签下了共同购买合同，黑哲林拿到了575万美元。公司交接后来了一批新的董事成员，只有一位成员，知道美国和西德是背后的大boss。

人前，CryptoAG依然是行业翘楚，行走世界的安全通讯设备公司。人后，美国和西德的情报人员，开始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情报合作。每一年的机器销售盈利，中情局和西德情报局对半分红。中情局还为行动起名Minerva米涅尔瓦，罗马神话的智慧女神。

随着高新技术的发展，西德以5%的股份请来西门子，美国聘请了摩托罗拉公司坐镇，为CryptoAG的进一步独大添了柴火。到了1975年，公司的销售额已经到了1900万瑞士法郎，旗下有超过250位雇员。又有情报，又挣了钱。

但有合作就有冲突。美国大肆窃取他国情报的时候，西德更看重盈利，并对美国积极监控盟友的行为颇有微词。更令西德人不爽的是，一起挣钱搞间谍活动，美国始终“留了一手”，没有把西德加进自己最紧密的圈子Five Eyes五眼联盟。

（五眼联盟，是在英美协定下组成的国际情报分享团体，包括美国、英国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亚、新西兰五个国家。）

看不惯美国人的行为，可又舍不得情报和经济红利的西德，只能继续合作。

1978年，埃及、以色列、美国进行戴维营谈判时，美国国家安全局监控了使用着CryptoAG机器的埃及总统萨达特和开罗的信息。到了1981年，CryptoAG的机器已经卖到了沙特、伊朗、伊拉克、印尼、利比亚、约旦、韩国等国家。

为了持续保持市场优势，美国和西德还让销售经理贿赂采购人员，例如沙特的人员，就收到了十只劳力士手表，在瑞士训练时，还有色情服务提供。1982年的英国阿根廷的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，美国利用阿根廷对CryptoAG机器的依赖，将情报转手分享给了英国。

但美国和西德也有露陷儿的时候。1986年，利比亚制造了西德酒吧爆炸案，杀死了两名美军士兵和一位土耳其女性。里根总统在发言中明确指出了利比亚搞事的证据和时间点，引起了许多国家的疑虑：知道这么多这么细，太不寻常了。

不止是利比亚，阿根廷、伊朗、意大利、沙特、印尼都开始怀疑CryptoAG的背景。

这样的怀疑，其实从70年代中期的CryptoAG内部就开始了。

1977年，时任CEO开除了一名主动修复了产品漏洞的工程师Peter Frutiger，只因后者多次未获批准，前往叙利亚大马士革修复了产品。

1978年，新聘请来的Mengia Caflisch博士，和同事更新修复了摩托罗拉公司的模型，她在上月的采访里说：“那些算法看上去，总是不对劲。”害怕更新完的产品无法解码的美国和西德，因此把新生产出来的50个机器全部卖给了银行，不让出口。

为了杜绝毫不知情的工程师的找茬，美国和西德找来黑哲林故国瑞典的情报机构，请他们推荐了精通数学算法的人才，瑞典人Kjell-Ove Widman。以他为挡箭牌监管研究部门，能够起到震慑作用。

接下来的十年，就算经历了前面提到的种种质疑，CryptoAG行动还是相对平稳的进行。直到1992年，第一次大型危机出现。伊朗在利比亚策划西德酒吧爆炸案之时，已经开始怀疑美国在情报背后的角色。但六年后，才开始行动。

对美国和西德是大boss这一事不知情，CryptoAG的驻伊朗销售Hans Buehler在德黑兰被捕，被虐待盘问，等了九个月，才在西德支付了1百万美元的情况下得到释放。

被释放后，Buehler开始接受瑞士新闻机构的采访，还上了电视节目。种种曝光下，再加上黑泽林去世后留下的文件开始陆续曝光，1995年，美国《巴尔的摩太阳报》还出了一篇名为《Rigging the Game为游戏装备》的调查文章。

文章进一步加深了购买国家的质疑，阿根廷、意大利、沙特、埃及、印尼都终止了合作。合作终止、利益减少、舆论危机之下，美国和西德的合作，也在冷战告终的时代背景下有了裂痕。

90年代初，冷战结束、柏林墙倒塌，统一的德国，害怕参与CryptoAG的消息曝光，得罪众多国家的风险，以1700万美元的价格，将自己的股份卖给了美国。

专属于美国的CryptoAG，进入了一个“食之有点味，弃之可惜”的时代。网络时代开始后，例如2007年开始的棱镜计划上了轨道，旧时的情报方式已经有些过时。

2004年，CryptoAG收购了瑞士的竞争对手Gretag AG和另外一家公司，改名换姓后，进行了清算。2017年，位于瑞士楚格的总部大楼卖给了一家商业地产公司。第二年，最核心的密码业务被拆分销售。

但卖掉了意味着美国退出吗？并不。拆分售出后，CryptoAG的CEO摇身一变，成了新公司CyOne的CEO。这一步，不仅为员工们避免了谍报活动的质疑风险，也让他们有了稳定的收入，因为现在公司唯一的客户，成了瑞士政府。

至于CryptoAG的国际销售业务，卖给了瑞士当地的Linde林德家族。可是，接受采访时总裁说，自己毫不知情，直到记者联系时才得知公司过往的秘密，他说：“这是我职业生涯里做过最蠢的决定。”

林德家族给了多少钱？据估计大约在5000万至7000万美元之间。这笔钱，成了中情局从CryptoAG全身而退，拿到的最后一笔钱。

德国当年下车时，引发了不少高级情报人员的不满，认为放弃了一个史上最成功的谍报项目。但他们没想到，美国很快切断了谍报共享，翻脸比翻书还快。2013年6月，斯诺登爆出后来的棱镜计划就提到，美国不仅将德国视为谍情对象，甚至监听了德国总理默克尔长达11年。

2007年开始的棱镜计划PRISM，美国以反恐名义，在全球范围内对电子邮件、视频语音、影片、照片、社交媒体等进行渗透式的监控和攻击。从机械谍战转移到互联网，微软、雅虎、谷歌、脸书、苹果等公司，都被指控加入了该计划。

一边挥着大棒打压别国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。另一边，半世纪以来，却干全了几乎所有自己加以谴责的事情，并得到了巨大收益。美国想要控制世界的野心，从未改变。